明鏡網友
茉莉在明鏡網的博客上發表《右派們反思苦難的幾個視角》,引起網友激烈辯論。這裏摘選有代表性的看法。
要民衆反省,就是為罪犯開脫
阿妞不牛:
俺認為雅斯貝爾斯的分析套不到中國的情況。不錯,在公民社會,公民對國家罪行負有集體責任,並應當進行集體思過。德國日本意大利在二戰開始之前,就是公民社會,公民有參政議政和表達民意的渠道和自由。包括對法西斯化不敢出聲保持沉默的公民,都有責任:不但是良心的自責,而且是道義甚至法理的責任。
但是,在中國,普通小民根本就沒有任何公民權利可言,也沒有任何反對與反抗的機會,甚至連自焚抗議的機會都沒有。這就是毛式共產主義超越西方人想像的地方。連熟悉《1984》和納粹德國的西方人,甚至連古拉格群島裏逃生的蘇聯人,都無法想像中共治下的社會的人的恐怖狀態以及靈魂扭曲的程度。
勵施浙甯:
“在中國反右運動中,不少人既是施害者,也是受害者。很多人用贊成和沉默的態度,支持了毛澤東的惡行。”哈維爾此語是在為罪犯推卸罪責,並且變成“罪行人人有份”。哈維爾是在慫恿罪犯犯罪——反正人人都在犯罪。
本人深感不解的是,從大陸出來,處身海外,竟有人有類似的論調,而且有人把罪行推到每個中國人之身上,看來其根源在哈維爾之語,這些人如果未經歷過中共建政後到文革時之生活,筆者只能認為這些人是關在書齋中之書呆子;如果經歷過,筆者只能認為這些人是中共統治集團之幫兇,想為中共統治集團推卸罪責。
阿妞不牛:
茉莉說:看看當年很多文化人乃至普通群眾在反右時,打倒這個打倒那個的幹勁,我們就會認為,群眾多少要負一些責任。
事實上,目不識丁的幾億群眾並沒有積極的投身到反右甚至文革運動中去。他們不過是被驅趕到場子裏去有氣無力地喊一些莫名其妙的口號罷了。要這樣的“群眾”反省自責,或許跟要猶太人反省自責為什麼招惹希特勒一樣了。我想雅斯貝爾斯絕對不會同意這樣的集體自我反省的。
那 麼,是什麼人要集體反省呢?我認為是中國的精英們:首先是所有的良知與正義感尚存的共產黨人,然後是受過正規教育有知識文化的人。這些人,也不應該為他們 沒有奮起反抗而受到譴責或自責,因為反抗就是自殺,強大的專政機器鎮壓幾個秀才跟拍死一隻蟲子一樣容易。他們要反省的是如何為了自己求生而出賣、毀謗同伴 同類甚至父母兒女。
應從文化、道德、宗教角度思考責任
茉莉:
從政治、法律角度看,普通人不負直接責任,這是對的。但只有這種視角是不夠,我們需要從更廣闊的文化視野,進行精神探索。
不是從政治和法律的角度去追究集體責任,而是從文化、道德、宗教的角度去思考責任,這一點正是中國文化中比較缺乏的,需要從西方引進的認識。
電影《朗讀者》中的那個漢娜,她是文盲,糊裏糊塗地當上納粹女看守,在她長期監獄生活中學會讀書,認識到自己的罪責。最後她自殺了,把錢捐給猶太人。她年輕的小情人,沒有經歷過納粹時期,作為德國人的後代,他也認為自己必須承擔責任。
匿名:
過分的黑白分明,過分的“嫉惡如仇”,恐怕正是各種極端主義的土壤。反過來,歷史上也不乏正人君子“過分”“嫉惡如仇”, 最後把一大批人都逼到對方那裏去的例子。
勵施浙甯:
未悉茉莉之“責任”一詞該如何理解?“從文化、道德、宗教的角度去思考責任”,又該如何理解?討論問題要面對事實,而不是漫無遍際。筆者想請教茉莉,誰能劃出一條道德底線來?茉莉把持“沈默的態度”之人,亦認為是“支持了毛澤東的惡行”,此種結論從何而來?
阿妞不牛:
《朗讀者》能夠在西方引起巨大反響,但即使廣電部批准這部電影在中國譯製放映,我很懷疑能夠受到特別的歡迎或能夠引起大的反響。
這就是民族文化基因的不同。茉莉說的很對,一個民族發生了浩劫,這個民族應該“從文化、道德、宗教的角度去思考責任”。但是,中國與德國西方的文化、道德、宗教的傳統都不相同,因此這些個角度就跟西方非常不一致。
我 認為,儘管《朗讀者》所表達的雅斯貝爾斯/哈維爾式反思代表著一種深刻的普及人性的價值觀,但是於中國意義不大,甚至有副作用,那就是,在要求“全民反 省”的時候,讓真正的暴虐者得以開脫。德國和日本是一個國家和民族整體對外族施暴,中共是一個集團向自己的同胞施暴,這是有根本區別的。
進一步研究被虐自虐和虐人現象
hukan: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應該瞭解上個世界上半葉歐美知識分子大左傾的背景。最大的原因應該和一次大戰後精神破滅有關。十九世紀的樂觀主義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這場浩劫而破滅,為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興起創造了條件。
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上台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是“新生”事物,特別有迷惑性。要說上個世界20、30年代的蘇、德以及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多數人對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本質有深刻瞭解,恐怕要求過高了一點。
鄧稼先夫婦和我們家很熟,我能瞭解他當年為什麼左傾。他們能看到國民黨的腐敗但看不到共產黨的黑暗。不要說他,當年國民黨高層子弟裏面左傾的還少嗎?
另外我想說的是洗腦的壓力。中國所謂西化知識分子解放後洗腦運動中特別痛苦,特別容易懷疑自己。相比之下,有信仰者表現比較好。
從這個意義講,多數幸存的右派其實都是精神酷刑後的殘廢。大右派境況還好一點,小右派殘廢得更厲害,其殘廢程度恐怕比集中營的幸存者更差。
阿妞不牛:
非常贊同hukan博的發言。
所以,希望茉莉進一步深入研究並理解中國群眾,包括右派群眾,被虐自虐和虐人的現象。
中 國出現第二次“文革”的幾率,我看遠高於德國再次法西斯化和俄羅斯再次共產化的幾率。維新與守舊,革命與反革命,中國這個螺旋體並沒有停止旋轉。無論是維 新還是革命,無論發展進步還是反動倒退,中國都還要流血,都還要大折騰大動蕩,主要的原因是這個社會有千年的定型積澱,而又並沒有進化成制度合理定型的現 代文明社會法制國家。
和平改革的梗阻就是動亂與暴力革命的開關。一個太后或者一個黨政軍一統的總書記,既無法徹底疏通腸梗阻,也無力把住這個總開關。
全民反省,重建人性
茉莉:
阿妞準確地指出了中國和西方悲劇的不同。
但 是,中國人民也不是完全無辜的,例如:“在這次王佩英誕辰紀念會上,經濟學家、鐵道部前幹部茅于軾沈痛陳詞,說那場悲劇,雖然是偉大領袖毛澤東他老人家親 自導演的,加上四人幫及其幫凶,也不過數百人,但全國六、七億人為之瘋狂,有一半責任在老百姓,如果毛澤東和四人幫到美國搞,肯定搞不起來。 ”
德國的全民反省,並沒有開脫戰犯的罪行,而是重建了德國人的人性。從這個意義上說,提升人性的反省對中國人是有意義的。
施化:
茉莉問得好:為什麼如此有組織的、大規模的迫害人的反右運動能夠在中國發生?毫無疑問,我們應譴責毛澤東及其中共的極權主義,但毛澤東為何能如此輕而易舉地,一次又一次地製造巨大的罪惡?
這個問題超出了法律層面、政治層面、道德層面,已經進入哲學層面。在中國,能這樣提出問題的人現在還不是很多,將來會多起來。
中國歷史為什麼會照著現在這個樣子推演,為什麼不是另一個比如西方的樣子,這裏面一定有一種原動力在作怪。不論討論追究誰的責任或推卸誰的責任有多徹底,都無法觸及到這個原動力,也就是說無法改變歷史大趨勢。因為,只改變某種行為不會根本改變習慣。
中國的問題,已經到了窮盡所有已知思想都無能為力的地步。所以我支持而不是打擊茉莉對於未知思想的探求。
hukan:
我對中國人是否會反省,多少有點悲觀。
幾次亡國應該是頭等大事情,如果這種事情都沒法反省,哪裏論得上人權這種“小問題”?
如果殺害建文忠臣、迫害其家屬的明成祖還算“明君”,反右又算什麼?毛至少沒有大剁右派,把右派妻女送進妓院,把右派兒孫閹割為太監。
貝蘇尼:
支 持勵施浙甯博,但要為雅斯貝爾斯說句話。雅氏所說的四種責任缺一不可,首先要審判首惡者的刑事責任,全體公民的政治責任、屬於人類的道德和形而上責任才有 可能承擔。中國的問題,首先要解決刑事責任,當年“審判四人幫”並未解決這個問題,毋寧是為毛脫罪,其他政治、道德、形而上責任也就失去了根基。
在尚未追求首要責任者刑事責任的條件下談論普通人的政治、道德、形而上責任,無人理會也是在情理之中,與“文化傳統”、“宗教信仰”無關。
“清算”對中國有什麽意義?
匿名:
不將作惡的共產黨送上審判台,卻要談民眾的責任,就像讓強姦犯逍遙法外,卻討論被強姦的姑娘是否也有責任一樣,實在沒有多大意義。
匿名:
以“清算”共產黨的“罪行”為主旨,把這當成右派們絕不放棄的前提來推動中國的進步是不可能有出路的。
共產主義運動雖然荒唐,但並非沒有一定的合理性;共產黨做了不少惡事,但很多是中國文化,傳統和慣性使然,可以說在中國這樣的社會無可避免,應該要從歷史的角度來反思,而不是當成罪行來清算。
嫉惡如仇,“不妥協”,憤世嫉俗是右派們不可治愈的內傷,可以說,說得再多,對中國的進步不可能有多大的影響,自說自話而已。
何頻:
在海外呆得越長,就越沒辦法接受今天中國污濁的現實,就越希望同胞能活得自由和有尊嚴。
批評或否定任何政治力量而免於恐懼,是人的基本自由和權利。中國人的這個自由和權利被中共剝奪了,您還叫被剝奪者妥協?
強者的妥協叫妥協,弱者的妥協叫認栽。
匿名:
中國的歷史就是一部不斷“清算”的歷史。清算了五千年了,進步了沒有?
中國人最擅長的就是“清算”,對人如此,對社會如此,對國家也是如此。結果整個中國就沒一個好人,整個社會就是個“黑社會”,整個國家就是一座地獄!
“沒辦法接受今天中國污濁的現實”——您接受也罷,不接受也罷,現實就是現實。問題不是您接受不接受,而是這個現實不可能由你們的掌控來改變。
“清算歷史,正是追求公平和正義的一部分。”當然沒錯。但不是現在。偉大的民主國家美國有200-300年對黑人不公的歷史,到了近年來,才正式被“清算”,也就是通過個決議,發個講話,道個歉。對華人的歧視,至今好像還沒有完成“追求公平和正義”這一步。
何頻:
“匿名”這種觀點的人,正是中共尚能生存的土壤。
對中國歷史最徹底的清算,莫過於中共。中共正是靠批評朝政、靠否定歷史,而建立自已合法性的,但最可笑的是,中共最害怕別人清算它自已的歷史,不僅僅它自已的歷史是黑白顛倒,而且黑白顛倒了中國五千年的歷史。
黑暗的時代,就是禁止人們評議朝政、反思歷史的時代;文明的時代,就是可以揭露朝政、可以自由討論歷史的時代。今天所有的文明國家,政客是被最嚴厲批評的對象。今天的中國,不一定是歷史上最黑暗的時代,卻肯定是同時代不文明的國家之一。
什麼叫“現實就是現實”?不合理的現實就是不能接受的、是必須改變的。連中共都知道叫喊改革,您居然比中共官僚還不如。
“站著講話不腰痛”,是我在海外最好的理由。(《明鏡月刊》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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